ID乃身外之物

是个喜好混乱邪恶相关的守序善良者, 涉猎广泛 ,萌点清奇 ,有时刷屏 谨慎关注。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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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科拟】【Day.54】语文中心——君子之交

本文为科目拟人系列2/9,可以单独成章~

在世界观里 科目拟人是一种广为人知并不被特殊优待的自然现象 有自身的局限性。小标号注释注意
历史大大是字面意义上的过目不忘 

其他篇目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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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


平心而论,这并非一双很漂亮的手,骨节略过颀长,与内掌有些不成比例,却很适宜写字。它看不出什么岁月雕琢的痕迹,显得光洁温热,仅有无名指上明显与中指不明显的凸节彰显了它曾有过的累累经习。人们忘记了关于这双手的故事:是如何粘上血,滚上泥,刻过金石,抚平宣纸,翻开过皮肉也温热过枪管,它写下的焚书⑴邪说与不刊之论⑵一般多,但都成了过去。

也许有一双眼记得这一切,但它们的主人并不会评判分毫,至少不会当面提起,只是眯着那双银钩似的狭长双目,施施然踏尽春秋,他总以相同的问候起头,由过往直至未来,于是我一闭眼便能记起那句——“好久未见。”

说实话,我真是怕极了此言,因此常对历史有所迁怒。虽然明知他不过是置身事外的夜巡人,一个无辜的花拉子模信使⑶,仅以金柝宣告迟来的讯息,可他于我而言究是以是更半乌鸦的形象出现,那句问候便是携有无限恶意的丧钟。预示里当权者的玩弄虽是无形之鞭,抽在身上却内外都痛,正抚摸着森森鞭痕时便抬头望见了下道鞭影。⑷

“他们要来了,你可要小心担待着。”他声音温柔,一身锦袍华服,携着把有备无患的油纸伞以炫耀的架态横亘于上,而我只能忐忑地苟活,有时被敲碎了脊骨也只能自己摸索着嵌入,侧眼看个人喜悲在历史的车轮下碾落为尘泥,却也不觉从疲乏中收获曾鄙夷的从容。值得一提的是,却总有灵皇哀帝⑸以其为神兽白泽⑹,不知此非太平祥兆,他也不否认,在肴核既尽杯盘狼藉⑺后就顺手宣告王朝的覆灭。

恶劣至极。

“沉湎于自身悲苦,究其根理,也只不过情感上有预谋的纵欲罢了”

我很少将对他这不理智的怨恨直接流露,但初见时算作例外。竹简烧焦的败臭味经久不散,而我跪坐在地,难以置信地听着历史心平气和地说完这谏言,全然不顾脸上我赠与的那巴掌,他沉沉笑意,温和但不吉利,冷澈的眼底有不加掩饰的蔑视在,好像从这瘦弱的躯体里看出了同类相食的骨骸,令我陷入自我厌恶。直到很久之后,我才领悟到那是对同命运者的怜悯,它从历史这棵大树的灰色树身中旁逸斜出,冲破森严,开出斑斓花朵,其人性的色彩与乐趣尽在其中。⑻但另一方面无可辩驳的是,他从未有过对死者的尊重(尽管在笔下他表现比谁都更甚),连对生人的敬畏也罕有——这便是我与其最大的不同了,我是他们的笔,他们的舌,一同泛舟问酒或秉烛夜游。⑼我看得见那些至真至诚的灵魂绞尽脑汁地发声,试图捕捉黑暗离去时那一瞬间的意义,无论年岁痴长,我总是为他们而悲恸。

但历史却只是从笼眼里望,流淌着自出生便冷却的血,漠然地与青年谈笑,隔着层流动却难以戳破的膜障,从不劝诫他们那崇高而幼稚的理想,从不告诉他们即将重蹈覆辙的命运,就算最后慷慨赴义,他也只是眯着眼,在断头台下看着,默默记录世人言语,他参与,也仅限于参与而已。

长久以来,历史在我眼里便是这幅嘴脸,政治听我描绘时一言不发,只是摇着头以示我的片面,这也确实,我了解我的偏激,自身所遭受的一切罪尤大都应归咎于倾心于她的帝王将相和那横亘千年的民族沉默,可我对政治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尽管我不止一次地目睹她被人类装扮成华贵模样受万民朝拜,这是我永不可及的殊遇。因我知晓,己身是刻刀,任人利用,不过工具。而她是人偶,背负着所有的功过是非,自古被罔顾那智慧的闪耀——并非磨灭而是遗弃。反观历史,不过铁打的滤斗,却摆出长者架态,我厌恶那尽职尽责的无动于衷。尽管我得承认也曾受过他伪装面具的蛊惑,脱逃出感性之外,虽然那是转嫁却依旧真实。

本来,我会一直这么以为下去的,直到许久,许久以后,终得以一窥他灵魂之际,在此之前,我明白他的苦心造诣,他的步步为营,可仍未触及他之所以为他的核心。我和他在岁月里作君子之交,是其所不可或缺的但并非独一无二。没有发现他才是如履薄冰的那一个,享着千年孤独。

所以,在那个疯狂年代我的行为就不足为奇了,那时我因言获罪,被打作反乱文人,语文的身份更让那些人有“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之感,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文人,这是一定要撇清的,倒是叛徒这顶高帽可以商榷一番。总而言之,我挂着毛糙的木板带着镣铐游街,而他则因为思想正确跟得上革命步伐和群众号召成了可争取份子。其实,全依了他善于见风使舵的眼力和那些寡廉鲜耻让说什么说什么的丑行。当我瞥见是他来押我,竟也不恼,只是觉得恶心,这恶心的背后也有曾欲以他为师的深刻失望。虽然嗓子在一次又一次运用疲劳术的审讯中沙得厉害,但还是撕扯着喉头暗骂了声:“你可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⑽他神色一僵,脚下一顿,沾了水的麻绳猛然紧绷,迅疾地勒进了我的皮肉里,可我还边闪着泪花,很为能把他扯下神坛而得意。

在批斗会上,我又故技重施,走过场轮到历史时我便高涨着热情大声念:”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⑾但这回历史的表情便毫无起伏可言,令我觉得无趣——在不久后,他告诉我,把他比作刘半农那种鲁迅以为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浅薄人实在太不够恶毒,以至于他当时只是以为我用典而已。

可见他还是有自知之明,可惜我并不准备原谅他,就算我衣衫褴褛,仅有他敞开宫门,把我迎向他的王位旁,我也定铁青着脸拒绝。⑿

过了些日子,在一片流脓的人间炼狱中,我算是幸运非常,因被审问到令人觉得反复无趣而被打发着做重复无意义的劳动。藉由此机缘,我在小阁楼里发现了正眠着的历史——趴在桌上,奢侈的灯也开着,手边一堆大字报。于是我便蹑手蹑脚地走进,熄了灯,执了狼毫,闲适地在他的青衣料上用蝇头小楷默写《鹧鸪天》⒀,他没醒,我也不尽兴,这隐秘的反抗还有持续下去的必要,但让我写下什么“国粹三字经”还是难以办到的,于是抓耳挠腮了一会,慎重地写了一个敦伦⒁在他的袖口,落笔的时候便不经意督向了他的左手,这恐怕是我第一次仔细观察:十分匀称,温厚,虽然他给人的感觉是过于浅显的刚正,但这手却和他的眼一样,携了不易察觉的银钩媚骨。

我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冲动,尽管我不明白这热切的来源,只是想要把自己的手覆在其上,去感知他是否如我预料流着冷的血,或是去感知别的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我心跳得不快,但很响,因为意识到至今为止我从未温和意义上的触摸过他。可正当和他的皮肤只差了一寸时,他却忽的一反手挚住了我的腕,同时,用有重量的精明眼神压下了我的慌乱,他说自己总是浅眠的,早些时候就醒了,我还能辩解些什么呢,那瞬间偶得的冲动也磨灭了,便指着他的青衫说拿回去洗,他点头算是同意。等抬起袖口时看到了那敦伦二字时,他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甚至连尾音都有颤声,历史揉着眉头指着我,说我果真是个伪君子,既要用苟且之事骂他,却又要紧抱住书面语的牌坊。我则忳郁着脸,因为明明自己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那个。

数学曾说,我与历史互为补集,毫无相似却又能照应出对方模样,当真验证了旁观者清。那件衣服我的确是收着了,在之后的长久时光里,他又云游六合八荒,而青衫自然就过时,褪色,变硬,但我还是收着,因为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一切过眼之事,他只是不说罢了。

直至一个深秋午后,我找出那件泛白的衬衣,在上面又加了一句诗:“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⒂”写罢,自顾自地端详了许久,因为我在那天终于等到了一句历经千年才得偿的剖白。

他笑容惨淡地看着无心推门而入的我,还没来得及习惯性地掩藏多余的情绪,跪在地上祈祷,是我不熟悉的仪式拜着我不知的神,或者说那神灵也是早死在历史里的,他曾亲手埋葬的。历史像个苍老的孩童,与这世界无牵也无挂。

在刹那间,我终于觉察到历史那根深蒂固的懦弱,为何永立于天秤支端,为何排斥于感性之外。在刹那间,远在他陈述之前我便预先原谅了他,只不过候着一手迟走的落棋。

我默然端详着他,历史则恬淡安静地回望着我的眸子,很难相信竟然与平日的我有着相似的神情,他说:“看见了?我才是沉湎于自身悲苦的那个人,语文,记忆是诅咒一种,而你总归还能在忘却里逃避的。”

我没说话,而是自然地用书写一切的手心覆上他那记得一切的掌背,了无别念,只是在心中默然想着——

它原是暖的。

(上完)

1. 《焚书》,哲学、文学性著作,明朝晚期思想家李贽著。高中政治也推荐的好书。

2. 因易错和高考爱考来提一下,不刊之论,成语,作宾语,比喻不能改动或不可磨灭的言论,用来形容文章或言辞的精准得当,无懈可击。

3. 据野史记载,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有一古怪的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具体用意请看王小波的同名文。

4. 改自马步升的《打猴儿》 原文是 “确实,长大了有长大了的事情,打猴儿的权利只属于孩童。过了多少年,蓦然回首,却发觉打猴儿的游戏从未中断过,与先前有别的是,我仿佛也是一只猴儿,鞭子却不知抓在谁手中。虽是无形之鞭,抽在身上却内外都痛。我不停地旋转、奔跑,稍作喘息,鞭子就来了。终于到了连挨鞭子的资格都没有时,缩在随便哪个角落,抚摸着身上森森鞭痕,举头向天,正感叹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时,猛然瞥见被扔进火塘婉转叫号的同类,心里倒涌上被饶恕的庆幸和感恩。”

5. 谥号,恶谥,如:厉、灵、炀,都含有否定的意思。平谥:如:怀、悼、哀、闵、思、殇,有点同情的意味。

6. 白泽是中国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昆仑山上著名的神兽。它浑身雪白,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很少出没,除非当世有圣人治理天下,才奉书而至,常与麒麟或凤凰等,视同为德行高的统治者治世的象征。 是可使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

7. 出自苏轼《前赤壁赋》:“肴核既尽,杯盘狼籍。”

8. 改自于王晓莉《就这么旁逸斜出下去》。

9. 出自《古诗十九首》:“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10. 据说胡适的传世三句之一“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那句话其实是胡适介绍詹姆士的实在论哲学思想时说的。原话是:“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顺地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由于语文只是想讽刺,所以出处就不管了。

11. 出自鲁迅的《忆刘半农君》是对不争气友人最好的评价之一吧。

12. 改自泰戈尔的《新月集》

13. 《鹧鸪天•建康上元作》赵鼎: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花弄影,月流辉。水精宫殿五云飞。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14. 敦伦,“敦”字意谓勉励;“伦”谓伦常。1.谓敦睦人伦。2.指闺房之事,房事,即敦睦夫妇之伦,含有指导新婚夫妇依礼行事的用意。后泛指夫妻之间行房事。王小波爱用。

15. 出自鲁迅的《呐喊》中的一首小诗。

 
君子之交

数学 政治出场~

"……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

我半蹲着边捈摸着刻字边喃喃自语,声音细弱如同蝇鸣,打眼估了估,这碑文仅有百来十字且天色尚早。但又一次,我无法念到最后一个句点。

低眉瞧去,地上招摇的洼滩连点成片,漆黑的见不着光,倒映的只知模仿 ,都微微起着澜。近些天的雨下得一直不爽快,始终像是憋住了口气,我在这偏落地里如某某大家般执一把倚肩伞闲庭信步,而他们一定不会料到看起来羸弱的我翻墙能多迅敏。

这么想着,我不自觉地紧了紧袖口,果真七月流火,有点冷了。

“看来,你还真是喜欢徒劳。”

一个因控制不好音高而略显尖促的声音自耳旁陡然响起。 侧过头,便看见个有温度的冰塑像,一身素白贯彻到底,没有褶边却也是体裁合宜,果真是任何时代里都混得不错,不用去吃这浆糊与牛棚的苦。她先没有看我,只是忙于接着完成她的设问句——“还记得那话吗?'我们活在世上不过是在做两件事——改变物体的形状和位置,或者指使别人这样干。'”⑴

其实在听见第一个长音时对于来者身份我便揣了个明镜,心下了然,而接着是不确定地回想,因这公理般的简洁性,也许是数学也曾提起的,可我并无历史的眼所以不敢轻易肯定。此刻我与政治一同站在陈寅恪⑵所作纪念前,可自身并无过久驻足的念头,毕竟曾亲眼目睹过它的建成,平静而凛冽,倒是她今日也来拜谒此地令人不免惊疑。

但我并没有发问,我想她也不会主动释疑。旧日里我与政治曾一盏春露,两本闲书度了一整旬,她在此期间诉说过一个梦境,我摸住了形状却看不清色彩,实际上我本连形状也看不清的,感谢她宽容为之的纰漏。而后,在我在探寻中快掌握内在时,她却停在边界处坦诚地没收了许可,觉察到其不安的我便只能作罢,默念静水流深。

所以这次我顺着政治的话走,只是单薄地应了句“虚无主义的味儿真浓。”她默然回眸——我是永远不会指出的,有几分像历史。虽眼神清冷,但我却被打量得自在,一个人,一把破伞,游人不至的时分,血光里太平湖水浊⑶的年份,任何不逾矩的推断都合理。

数学在此之前也曾拜访我,而我则狼狈不堪又难以置信。他找了个清净地把我招呼过去,我问他眼镜去哪了,他则反问不把眼镜送出去还能见着你。数学和我尴尬地沉默了许久,然后他断断续续地同我说了一个此地青年⑷的故事,那个青年是那样信仰他,相信夜暗透了便能显出星光(这话绝对是英语教的),以至于遭着罪时,他的稿纸山还能塌了三回。

对于数学小心掩饰的同情我不想点破,毕竟体谅他从来不是个中高手,但其的确比我想象中了解自己——实际上我经常有这样令人沮丧的发现。他开始低声劝谏我为何不信仰自身而是押注于人类,并认为那是痛苦之源。听罢,我除了假装去转身接开水还能如何。静了半晌,我侧对着他悄然回应,语言跟你们自然不一样,若是除去了这信仰,也就和行尸走肉无甚区别,还能被叫做语文么。但只有前半句还算肯定,到后面自己都开始犹疑,可数学并不理会我装作漫不经心的假动作,只是继续盯着我,眼神砚台一样死。

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矫情。”

本来我该适宜地笑笑,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然而,那笑容仅仅是无力的浮在空中,因为我恍惚间便记得这话是历史千年前所言的转述。

又恍惚间觉得他其实寄居于脊髓中从未离开。

我因此嫉妒数学与政治,仅有自己蒙眼,对弈总是无趣。

可数学他一如既往地待我如友,同我讲着鳖臑和阳马⑸,并顺带问了问大名鼎鼎的祝讯努⑹是谁,但我视其却总有敬畏的成分在,总觉得活时并无差别,死后却缘那不计成败利钝地追求客观真理同政治对究极的问询一起成为最受神泽的选民。

其人之识我仅有虔敬以对,不求理解,却也能发觉连时间也无法磨灭者自有它的恒韧,不像我这般总受人世政局拨弄。有时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必须承认二加二等于四⑺,弄明白了这一点,其他一切全会迎刃而解。然而,我无法欺骗自己去相信能抵违人造的命数,正如政治无法对我说谎一样,所谓承认,那理由仅为其一,可又能怎样呢,我自己清楚那不过是颗苦坛子里的止渴丸。

你瞧,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座天秤,深夜里,当热枕褪去,不是分不清黑白善劣,但面对咄咄逼人的毒手,选择视而不见的,毕竟多数。

我不得不原谅他们,我是所有牛鬼神蛇平等的工具,我要原谅所有人。

缘那对于死后神泽的自卑念头,以及某种意味上的苦中作乐,我也曾无数次思考过我的死因,请原谅非人对无法得偿之物也抱有执意。总之是愿意死于倾塌的书架之下,死于沉迷与热爱。可惜在人类不需要之前,我们不会死,却也不算作活着,客观而言,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在世上漂泊,暂时地将世界穿戴在身上,我虽不否定却也不愿就此承认——然而政治她身上却带着这天生的游离性,脊髓埋在土里而双眼高于层云,代表了人类的妄与执。作为语文,我记述自身,从文字中获取生命,作为一个广义的窥视者,通过描写他者籍以餍足,所以这不知写过多少冠冕堂皇的手需在此刻发誓对脑的忠诚,我要坦白,我去往时她已降临。

一汪清澈但不至于透底的湖彰显出一具胴体,第一反应自是有人溺毙,但那感知因太过虚妄以至于让我仅以赞赏的角度看待,她在悠悠地下沉,却又像是飞升于苍穹。那躯体洁白,肢端纤细,虽稚嫩却盈满了人偶身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过分精致,如同警世幻梦中投下的一抹阴翳。连贯的水纹落在她不着一物的身上,变幻皲裂着,令我联想起烧制于钧窑的瓷瓶,而白浅的发晕在水里,融化开来,恍惚间这世界为她,其身为水。但一切的形容究是流于表面,用实在描绘空灵本就是一种无谓的堆砌,常常是气倍辞前而半折心始⑻的。

只能说,她吸引了我,并非那光洁的小腿所展露的性意味——她的情人不少,但我自认不在其中。而是寓始于湖畔边,被色彩蛊惑之时,我从水中摘取了她,拖沓着脚步将她打捞,而水流从其肩头直至指尖的印象依旧清晰可闻。我看着她落在手心里,到那一刻才发觉了重量,犹如接生了至仁与至恶所诞下的婴孩。迷蒙中她一张眼,我便知道是谁。可那并非她的出生,我没有这个资格见证,而是她的赴死,是她与命运被默许的哑剧娱乐,百般重演。

我想,这般矛盾的存在更像是一种状态,一双相同模样的莹蓝眸子刻印在二人身上,闪烁着岁月不管你是否情愿的赠与,包括残忍。她残忍于抽丝剥茧,把欲望齐灵魂曝晒,理智到令人发指的抽象,却合法地掩藏好自己。而数学则残忍在那难以主观理解的可证伪性⑼上,上帝的语言里唯一不能相信的便是他自身。她、他们,自有那高傲的哲人王⑽态度,却不动声色地编织在淡然面容下。信徒们总是被这些看似柔滑的锐角引诱,但他们又何尝看不出那危险所存便是魅力所在。毕竟,当人类发觉自己固不能成神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接近祂。这些长生的哲人王们的确有圣人的品德,敢于承认错失与无知,并保留它们。而作为篡改者的玩物,我害怕自己习惯了篡改,像是有疤的果,腐烂如一泡脓水,也会于淤地里生了荷花,愈开愈艳,⑾却总存有令人诟病的植种。

毕竟,我只是幸存者的碑。

数学曾因此评论我那于他而言不可思议的感真与自卑,我则回敬他以众人对政治那缥缈真挚的第一认知,与其相异而并不冲突的是,她有的是熟门的圆滑世故,惯会演的折子戏,就历史说过的评价而言:“真是长袖善舞,褒义意味的。”但她疲于仅为运用而运用,因此往往给予我她纯粹的错觉,这是事实,却不该这般表达,于是在那个呷茶赏花听她述梦的旬末,她终究于道别时不加掩饰地揭开了双方面的疮疤。

“从我这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难道是你理想中历史应有的……”

她犹豫了一下闭了嘴,恢复了一脸的老气横秋。

我便知道这是她有心的厌倦了,政治明知答案她我皆知无伤大雅却能间接地置我于死地,甚至那语气也故意清淡地像是想要与我再排演一场初逢的戏码,本有千万种委婉可供起头,但她不屑尝试,就像在墓碑前,我以为她终会圆滑的但她仍没有,当年的我依旧反对愚昧而愚昧盛行,反对无趣而掷地无声。我以为她要给我讲百年前如何如何,让更惨痛来安慰惨痛可她并没有,政治在稀稀拉拉的雨中却和我二不搭五地聊着希腊神话天方夜谭,面无表情地讲述潘多拉魔盒的传说——这是许多我曾听英语转述却没有上心的故事之一。末尾,她寡然道:“饥荒、瘟疫、疾病、癫狂、战争、灾难、罪恶、嫉妒、奸淫、偷窃 、贪婪等均被放出,而盒子里最后剩下的是希望。物皆着我色,语文,你觉得那希望是被留下还是被锁起了?”

我无心争论,话锋一挑便又丢回去。“你呢?”

“我?”从政治的嘴角居然罕见地滑落了一丝笑意,隔着水幕,那过分的精致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圈。

“我所想便是你愿听的”

我本以为她的形象即将与历史的形象重叠,那是我与她均明知却又永葆隐秘的盼许与失望,并非不快,只是令人颓丧。然而,她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一板一眼,踱了两步便肃然开始了默述。虽然声调相异,那停顿却很熟悉,因为那正是自身千年来养成的习惯,我这才了解到她是这样的擅长模仿,倏忽间眼前似乎幻化出了另一个自己。

在雨中,我恍惚地看着自己一张一合的唇。

“……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

每次在这里,我便无法继续。

可不同的是,这个“我”却能毫无犹疑地诵读到最后一个句点。

”……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⑿

剥离了故意的少女微微仰起下颌,但更像从云层向下悯视,在不经意间,她已经把伞收了。

“语文啊,这不就是你一直想听的吗?”

从理式世界⒀里走来的她看着我,明明无一处不浸浴着鲜血,眸中却似有天堂。惊讶于她不应有的诚挚,对墓志铭上这缥缈愿景本存疑的我,却屏息于须臾的永恒中,一时便也真的信了。

毕竟,同众人所知的那样

——所有的雨都会停。

(下完)

1. 此句为罗素所云,伯特兰•罗素是二十世纪英国哲学家、数理逻辑学家、历史学家,无神论或者不可知论者,也是上世纪西方最著名、影响最大的学者和和平主义社会活动家之一,罗素也被认为是与弗雷格、维特根斯坦和怀特海一同创建了分析哲学。他与怀特海合著的《数学原理》对逻辑学、数学、集合论、语言学和分析哲学有着巨大影响。

2. 这是在王国维墓,陈寅恪作了墓志铭。陈寅恪长期致力于教学和史学研究工作。在史学研究中写出了高水平的史学著作,为人们开拓了历史的视野,对我国史学研究做出了贡献。一直受到人们的崇敬。 十年动乱期间,陈寅恪遭到残酷折磨。使他最伤心的是,他珍藏多年的大量书籍、诗文稿,多被洗动。1969年10月7日在广州含恨离开人世。

3. 指十年动乱时老舍跳太平湖自杀事件。

4. 于2015湖北文数高考题出现,鳖臑,指三角锥体。《九章算术•商功》:“斜解立方,得两壍堵。斜解壍堵,其一为阳马,一为鳖臑。阳马居二,鳖臑居一,不易之率也。合两鳖臑三而一,验之以棊,其形露矣。”阳马,亦称角梁。中国古代建筑的一种构件。用于四阿(庑殿)屋顶、厦两头(歇山)屋顶转角45°线上,安在各架椽正侧两面交点上

5. 其实反过来就是鲁迅著,旧版本繁体从左往右再加上口传就成了祝讯努……

6. 乔治•奥威尔所著《1984》中的名句。

7. 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来自《文心雕龙.神思》里的话。意思为在刚执笔时,旺盛的气势超过了文辞,等到文章写成,比起开始时所想却要打个折扣。

8. 可证伪性:指从一个理论推导出来的结论(解释、预见)在逻辑上或原则上要有与一个或一组观察陈述发生冲突或抵触的可能。所有科学命题都要有可证伪性,不可证伪的理论不能成为科学理论。这是著名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著作《猜想与反驳》中提出的概念。

9. 托马斯•莫尔所著《乌托邦》中的君主是由哲学家担当的,制定了一切条例,高明但令人生厌。

10. 改选自《贾平凹,一个农民的书写》舒晋瑜著。

11. 海宁王先生自沉后二年,清华研究院同人咸怀思不能自已。其弟子受先生之陶冶煦育者有年,尤思有以永其念。佥曰:宜铭之贞珉,以昭示于无竟,因以刻石之词命寅恪。数辞不获已,谨举先生之志事,以普告失下后世。其词曰: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12. 柏拉图是西方客观唯心主义哲学的始祖。他把“理式”或宇宙间的原则和道理看作是第一性的、永恒普遍的,至于感官接触的世界则是“理式”世界的摹本或幻影,无永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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